月清欢

浮生尽意,百事从欢

楚夏(三)

  那是个亚洲人,面容英挺,两道漆黑的长眉像是画出来的,看身材却显得消瘦,他有一双很秀气的手,指骨修长,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,指间夹着水晶杯的细杆。

  

  楚子航忽然记起了在北京过的那个圣诞节,那天下午他拿着一柄银色的钥匙,去了一个老旧的小区,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。夕阳满屋,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,屋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女孩的气息。他在她的单人床上睡了一觉,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梦里是一场无边的大雨,他跟那个女孩隔着大雨对视,谁也不走近,谁也不离开,雨幕之外好像有个巨大的八音盒在反复演奏这首歌。

        往事依然令他迷惑,那些年坐在篮球场旁的水银色灯光下,看他练球为他喝彩的女孩到底是谁?

  

  他难得地感觉到孤单,于是有点想念恺撒和路明非,如果他们在这里,那一切都会不一样,女孩们大概会选择围坐在恺撒的身边,楚子航对这个朋友的魅力深信不疑,而路明非应该也会喜欢这种随便吃北极甜虾的嘉年华会。回想自己这一生,如果让自己选择人生停留在哪个时间点,首选肯定是跟父母一起生活的童年,其次就是日本的那段时光,那时候他的人生看起来还漫长,还有很多的机会去找奥丁报仇雪恨,而他跟最好的朋友们在一起,为了业绩而努力……啊错了,为了打倒幕后的敌人而并肩作战……如果还有第三个选择的机会,就选那年的秋天,让时间停在自己走进尼伯龙根之前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成为定局,名叫夏弥的幻影还存在于这个世上,明天还约了他去家里吃饭。

  

  很多人都以为楚子航这种僧侣般的家伙特别在乎自己的名誉,可事实上他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是非观,为了交换情报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绯闻传遍这条船,绯闻这种东西并不会让他心情沉重,反正他从来不活在别人的眼睛里,不太在意人家怎么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把自己的防寒服给了瑞吉蕾芙,给她找来了一双简易拖鞋,跟着她来到直升机停泊点。此刻瑞吉蕾芙上身裹得像个北极熊,却光脚踩着拖鞋,站在北冰洋的凛冽寒风里就着瓶口豪饮。她邀请过楚子航一起分享那半瓶酒,但楚子航拒绝了,他也想喝口酒暖暖,但不想跟她共用那个瓶口。他就是这种人,可以跟你传绯闻,但私下里还是会跟你保持着让他自己舒服的边界感。

  

  楚子航无声地笑笑,“可我什么都不会,我只会屠龙。”

  

  事实上他等待这一天已经有些日子了,他的身体变化是瞒不过学院的,学院把他派往悠闲的奥斯陆分部,也是希望他能渐渐适应平静琐碎的生活。所谓治疗方案只是美好的期待,人类至今都没有找到能平稳地把龙血比例降下去的办法。他越是平静就会活得越久,剃度出家也许能混成一代高僧。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接受那样的人生,习惯了握刀的手一旦空了,就不知道抓什么了。

  

  结束这件事,但在那之前,他可以帮助瑞吉蕾芙实现她那场反反复复失败的大逃亡,让她有机会去谈一场完完整整的恋爱。他这只无脚鸟要着陆了,而瑞吉蕾芙即将振翅起飞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什么要帮她这个忙呢?应该是被她那个童贞圣女的故事触动到了,莫名其妙地想到某个女孩那孤单的、远离尘世的小房间。

  

  她来到书桌前坐下,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档案,认真地翻阅起来。那份档案来自卡塞尔学院,是一名因特殊原因肄业的学生的履历,她的名字是夏弥。随着这份档案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U盘,瑞吉蕾芙把U盘插入电脑,投影仪把巨幅画面投在了对面的墙上。短短几个月时间的大学生活,那个女孩又总是会巧妙地避开摄像头,因此留下的视频资料不多,被捕捉到的身影多半都是在图书馆和餐厅一闪而过的背影,其中最长的一段影像是她拎着一个保温桶穿越夜幕里的长廊,脚步轻捷,像是踩着特殊的韵律,身边都是蝉鸣,萤火虫追着她舞动。

瑞吉蕾芙站起身来,在卧室里光着脚走来走去,模仿夏弥的节奏感。

       片刻之后她整个地瘫倒在松软的大床上:“还是不像吧?还是他太迟钝了?”

  

  她把带血的鞭子丢在目瞪口呆的文森特面前:“你是担心我对楚动了心,破坏了你的计划?放心吧,我只是遵照你的意思,模仿视频中的那个女孩去接近他。我们这样的人,没有动心的资格。”

  

  瑞吉蕾芙赤裸着上身端坐在沙发上,看着投影中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,她转身的时候长发在阳光里散开,每一丝都带着金色的晕边。

  

  而投影里的那个女孩跳脱得像个精灵,长长的马尾辫总是随着那奇妙的节奏感起起落落,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学不像的原因吧,她可以学那个女孩走路,也可以学她虎虎有生气的模样,但那个女孩是在阳光和蓝色的天空下长大的,她是在冰海上长大的,阳光从没直接照射在她的头顶。所以她看着投影学走路学一千遍,学会的也只是一个木头雕的外壳。

  

  好在楚子航对于谁喜欢自己这件事也并不十分在意,他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缺少优秀的女孩,而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喜欢一个人。

  

  瑞吉蕾芙踮着脚尖从卧室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,学着夏弥那种用前脚掌走路的步伐,轻盈得像是有股风跟随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并不知道夏弥是谁,只知道那个女孩是楚所在意的,在楚子航登船的那一天,文森特就把这些影像资料交给了她,要求她反复地学习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并不喜欢学习任何人,但她不能在每件事上都逆着文森特的意思,然而她认真开始学,还是从那天夜里她见到楚子航之后。她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那么公事公办的人,就像一位严格的边防战士在询问试图跨越边境的人,好胜心从那一刻就开始了。她跟楚子航说的话半真半假,她渴望着离开这条船自由自在地生活和恋爱,有一天她一定会离开这艘始终摇晃的船,踩着这样的步子从草原蹦跳到五光十色的大城市,此前她只遥望过灯火通明的港口。但是这些不能寄托在楚的身上,曾经那些声称爱过她的男孩也没有回到这艘船上来找她,何况是连她跳舞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给楚子航唱那首名叫《战士》的歌,单纯就是一时兴起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个永远都不会卸下甲胄的怪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甚至有些怀疑那个人是大脑里缺少某些回路,那么屏幕上的女孩到底又是怎么打通那些回路的呢?

  

  他指了指墙上,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夏裙,夸张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并不很高级,甚至有些轻佻:“试着穿上那件裙子,带他重温那个秋天。人若能在美梦中拥抱死亡,也好过在回忆中度过余生。”

  

  楚子航从一场悠长的梦里醒来,望着船舱顶部长时间地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梦里好似是在江南的水乡,他划着一艘小船顺水而行,两岸的桃花隐现在雾气里,不知何处的鸟啼声尾随着他。前方出现了一道拱桥,打伞的女孩站在桥上,身形被雾气侵染。他的小船从桥洞中悠然穿过,那一刻他抬起头来和桥上的女孩对视,隔着雾气他没有看清女孩的脸。小船飘远了,身后的世界渐渐地隐没在茫茫的大雾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梦没有什么寓意可言,他知道桥上的女孩是谁,也知道梦里的相遇代表着什么。桥和河流交叉成十字,十字交汇的人生道路上两个人只会碰见一次,你没有看清她的脸,她也没有跳下桥来落在你的船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已经封闭了,耶梦加得和芬里厄的龙骨留在了那里,迄今学院的炼金术团队还没找到重新开启的方式。也许多年之后那个尼伯龙根会重新打开,会有新的女孩和她的哥哥从里面走出来,可那时候世上已经没有楚子航了。也没有夏弥了,她本就是个虚构出来的人,是巨龙的生命中的一朵浪花,可对龙王而言浪花并不是生命的真实形态,滚滚的江河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夏弥了,成年人的生活方式把一件件的回忆封存起来,其中的绝大多数你都不会再度打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再度打开也没什么用,回忆终究就是回忆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近真是奇怪,从他登上这艘船开始,关于夏弥的记忆不断地从脑海中浮现,可能是冰海上的航行太孤单了。

  瑞吉蕾芙在距离地面大约几米的地方停住了,冲着人群里的楚子航招手说:“楚!你过来!”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来,梦里他是不是也希望过桥上的女孩飞身而下落在他的船上?

       他人生中是不是总是缺乏追逐某些东西的主动,他盼着那个女孩跳下桥来却不曾说出口,而他自己也没想着往桥上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,反应要比别人慢半拍,即使某个女孩想过要跳到他的船上,他也会因为反应不及没有点一点篙让船暂停等她而错过……

  

  麦卡伦先生望着那只摇头晃脑的大兔子:“圣女殿下对楚先生伸了橄榄枝,楚先生怎么不领情呢?她比夏弥差得很多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的瞳孔骤然收缩,抓着包带的手上爆出了青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愤而杀人吧?”麦卡伦先生微笑,“楚先生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的太多了,”楚子航把手探入刀袋中,紧紧地握住了刀柄,“伱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的事迹记录在《大地报告》里,既然有报告,那读过的人就不止一个。”麦卡伦先生慢悠悠地说,“那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,龙王那样伟大的生物竟然跟一个人类产生了某种羁绊,这种羁绊甚至让她在最后一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,断送了自己的计划。但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,耶梦加得为什么选中了你?如果只是想要学习怎么融入人类世界,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可学习的目标,可她只选择了你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长久地沉默,紧绷的嘴唇像是两片锋利的薄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他偶尔想过,但随着耶梦加得的陨落已经无人可以对证,夏弥既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从天而降,可他对她并不真的了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您对瑞吉蕾芙小姐缺乏兴趣,想必也是因为耶梦加得吧?时至今日你都没能从她给你设置的陷阱中逃离。ME-BJ-001事件之后,你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,只能咬着牙追猎奥丁,用仇恨来填补空虚。可奥丁只是在你面前撕开了这个世界温柔的面纱,耶梦加得却让你沉浸在不愿解脱的幻梦里,那个幻梦是,她从自己强大的龙王人格中分裂出了一个女孩来,那你跟那个女孩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ME-BJ-001事件就是北京地铁事件的内部编号,ME指大地与山之王,BJ则是事件起源的地点。

      《大地报告》、ME-BJ-001事件,麦卡伦先生熟练地用着这些学院的内部语言跟楚子航聊天,好像圣宫医学会是学院的分支机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夏弥到底是什么东西呢?”麦卡伦先生又说,“那是耶梦加得制造出来讨好你的东西,她符合你的审美、懂你的心、拥有很多不同的身份却一直陪伴在你身边,你当然会喜欢她。可她终究是虚构的,连光都无法照亮。如果人生是段旅途,这么长的旅途里你孑然一身。耶梦加得一直在利用你,她虚构出那个女孩来陪你玩,而事实上只有你独自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打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微微战栗,他的刀没能拔出来,麦卡伦先生却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剖开了他的胸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避免去深思这件事,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?不愿承认夏弥是一个彻底的虚构之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耶梦加得是能屡屡从死亡中归来的伟大生命,她是世界规则的一部分,没有空虚的内心需要感情去填充。她追逐的是你身上奥丁的烙印,你曾经踏入奥丁制造的尼伯龙根,获得了那个烙印。那奥丁为什么会允许你带着这个烙印活着呢?你远没有看到自己人生的真相,也许毁掉你人生的人是耶梦加得,而不是奥丁。”麦卡伦先生注视着围绕篝火跟男孩们打雪仗的瑞吉蕾芙,“也许她再怎么学都学不成你心里那个人的样子,可她是有血有肉的。不妨把她当作圣宫医学会的一件礼物。不必急于愤怒,想想你的夏弥,那不就是耶梦加得的礼物么?而我们的礼物,远比那真实得多。我们可以给你新的人生,也可以帮你找出过去的真相。”

  

  瑞吉蕾芙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,双手抱怀坐在床尾,那件裙子上印满了灿烂的纹路,令人想到鲜花和毒药,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素白清冷,完全不符合她之前的穿衣习惯,楚子航却觉得有点眼熟,但没有细想。麦卡伦先生知道了可能会很上心,他为这条裙子是付出了心力的,但楚子航就是这种人,就算他对某个女孩念念不忘,他记得的也只是光线在她的小屋里呈现的丁达尔效应,和两个人并肩坐在巨大夕阳下的摩天轮上,坐在鲸鱼静静游弋的水族馆里的那种“气氛”,却不记得她的衣品。

  

  楚子航凝视着她那双漂亮却凶神恶煞的眼睛,忽然理解了麦卡伦先生的话,瑞吉蕾芙身上确实有些地方像夏弥,像朵张牙舞爪的花。她笑起来像夏弥,走路的姿势像夏弥,连从空中坠落的样子都像夏弥……可夏弥是耶梦加得虚构出来的人,瑞吉蕾芙却是活生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想起当年他的身体出了状况,照顾他的人还是夏弥,她也是这种“不干老子屁事儿但是老子就是爱来看看你你还得领情”的态度。

  

  瑞吉蕾芙大怒,“你是无性繁殖生下来的么?你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想……我是喜欢过一个人的,”楚子航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,“可我也不太确定,也许只是我在渲染自己的回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跟我解释这些!我没有很喜欢你,我只是逗你玩的!”这回轮到瑞吉蕾芙尴尬,“我完全没有对你负责的想法!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愣了片刻,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沉浸在麦卡伦先生的那番话里。相比眼前活色生香的圣女殿下,倒是诡秘的麦卡伦先生更能触动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瑞吉蕾芙见他若有所思,又说:“可我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差劲么?上船的男孩子都喜欢我,只有你连看我都懒得,我不配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移开了视线:“不是配不配,你是个很好的女孩,和别人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是两回事。你是觉得如果我喜欢你,就会帮你离开这条船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咯!”瑞吉蕾芙的坦荡程度不在麦卡伦先生之下,“你喜欢我我又不吃亏,你喜欢我,我们的盟约才有保障,至于我是不是喜欢你,那是我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不用操心了,我已经向学院申请了对你的庇护,我已经跟学院失去联系12小时以上了,以卡塞尔学院的风格,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激活了在北极圈附近调动军用武器的特权,我们的救援随时会赶到。”楚子航低声说,“在那之前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,我许诺的事从来都会做到,这跟你是不是漂亮女孩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瑞吉蕾芙好奇地上下打量他:“这个时候你倒是挺有男性魅力的嘛!你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喜欢你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,我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,谢谢你,瑞吉蕾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怎么会喜欢上她的?你看起来就像头鲸鱼,跟人类不是一个物种,永远自己游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积累爱和恨的都是时间。”楚子航轻声说,“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瑞吉蕾芙沉默了片刻:“我帮你完成你的任务,你帮我离开这条船,我不会让你死的,你的命包在我身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诧异地看着这个忽然自信昂扬起来的女孩,她听起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,每个字都铿锵有力。

  

  他的视线模糊,只觉得巨大的尘柱从海底腾起,那些尘柱兴奋地扭动着,尘柱中隐藏着蠕动的口器,它们竟然高唱着楚子航听不懂的圣歌,圣歌中唯有一个名字楚子航听了出来……耶梦加得!耶梦加得!耶梦加得!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现在能寄希望的就只有你们派到船上去的那个男孩了么?楚子航?”汉高望着满天的焰火,“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个普通的男孩,他是从尼伯龙根里回来的人。”昂热幽幽地说,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他是被选中的人,被某位至尊选中,或者被命运选中。”

  

  铁轨间和石缝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,蒿草中间盛开着白色的野花。探索团队拨开野草前进,他们忽然停下了脚步,观看视频的校董们则瞪大了眼睛。女孩蜷缩着躺在煤渣上,白瓷般的身体在煤渣的衬托下似乎在闪闪发光,没人知道那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的遗体,也没人知道自己是该恐惧还是该赞叹,她像是随时都会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醒来。

       但当一名探索队员大着胆子上前去触摸她的肩膀时,那个宛若生人的曼妙之躯却忽然坍塌为灰烬,仿佛她留存的目的就是让人见识这诗歌般的瞬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耶梦加得的龙骨!”洛朗女爵吃惊地说,“龙骨不随时间腐朽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,那只是夏弥的遗体而已,我们没有真正地杀死耶梦加得,她仍然存在复苏的可能。”昂热缓缓地说。

  

  “直到今天我才明白,在我的朋友们中,我可能是最平凡的那个。“恺撒低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掌握万军的人,不必在血统这种小事上跟人比拼胜负。”帕西彬彬有礼地说,“何况您的朋友还有芬格尔。”

  

  他要死了么?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?不会有人来救他的,他被困在了信息的黑洞里,他的呼救EVA听不到,而他的朋友萨沙……他亲眼看见萨沙垂下了枪口,远远地旁观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一个鲜活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,是那个站在桥上面容看不清的女孩,她打着伞半蹲在楚子航面前,用好奇的声音说你可真奇怪啊,你真的是人类么?你思考问题的方式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么?她的伞上滑落烟花三月南方的雨水,点点滴滴打在楚子航的头顶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刻楚子航一直死守的心防忽然失守了,觉得坚持到今天的立场和执念都不再重要,他的心中生出莫名强烈的生存欲望,不甘心这么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那个女孩清冷的笑声中,心底最深处漆黑的闸门打开了,三度爆血!他释放了那颗被困已久的……龙王之心。

  

  北方那晦暗的天空似乎有半边明亮了一瞬间,这一刻麦卡伦先生默默地向着那边举起了酒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欢迎回来,我亲爱的妹妹,敬你的聪明和不屈的意志。”

  

  麦卡伦先生的眼里没有他们,他只等那个配跟他同桌用餐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直眺望着冰原的尽头,直到那辆白色的雪地车出现,他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。事实上他戴着那个鸟喙面具,根本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,但如果周围还有有理智的人在,就是能感觉到他是从心底深处笑了起来,宛若故人来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的身体里流着耶梦加得的血,对么?”楚子航冷冷地说,“你对我那么感兴趣,因为你想要耶梦加得的基因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隐隐地猜到了自己能够突破极限、经历三度爆血而不迷失自我的原因。当他把折刀刺进夏弥……或者耶梦加得的后心时,龙王的血沾染了他的身体。就像神话中那位沐浴了龙血而获得不朽之躯的齐格弗里德,他以极低的概率未被龙血侵蚀而死,反而突破了临界血限。这些年他看似在不断地衰弱,其实是一直在进化,他继承了耶梦加得的高贵和力量,也继承了威力磅礴的“风暴角”,当他在冰原上挥刀的时候,他同时启动了君焰和风暴角,完美地重现了他和夏弥并肩作战时的惊人破坏力。随着进化的延续,他甚至有可能觉醒“湿婆业舞”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,这才给了他平等地跟麦卡伦先生对话的地位。冰海中的黑洞里,那个孵化中的胚胎并不是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,他真正渴望的是耶梦加得的基因,麦卡伦先生也一样。

  

  “别闹了,我亲爱的妹妹,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。”麦卡伦先生终于丢掉了杯子,上前一步抓住燃烧着的刀刃,“你无需跟我战斗,你我的敌人都是宿命!”

  “我怎么相信你呢?我亲爱的哥哥,在那漫长的过去,你我的手上都沾过对方的血。”楚子航低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并不想说这些,但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,甚至他的声音都变了,清冽中带着稚气,像个女孩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早就可以毁掉你的茧,可我耐心地等待你的苏醒。即便现在我也占据绝对的优势,如今的你只是个孩子,不是那头能颠覆尘世的巨蟒。”麦卡伦先生悠然地说,“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,我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,既然我们要走同样的路,那为什么不能是同伴呢?你是我又聪慧又有野心的妹妹,是父亲最完美的造物之一,那位盲目的楚先生不配懂你,真正懂你的人是我,你的哥哥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秘密的?”楚子航微笑,“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去过北京的尼伯龙根,在那里我没有找到你的龙骨。因为你早就把龙骨植入了楚先生的身体,所以上一次现世的你才会那么虚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愧是哥哥,你才是我们中间的智慧第一,但跟聪明的人当朋友总是格外的危险,我需要你的诚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聪明的妹妹怎么会相信诚意那种虚无的东西呢?我知道你要的证明是什么,我会给你我的血,王者的盟约总是用血书写,就像当年那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可以么哥哥?伟大如你,会跟别人缔结血盟么?”楚子航的目光闪动,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是别人,你是伟大的耶梦加得,是我的妹妹。”麦卡伦先生用手抹过长刀,把流血的手掌举起在空中。

  楚子航想要怒吼说不不不,可他说出的话却是:“亲爱的哥哥,我们以此断绝旧日的恩仇,共同开启新的时代!”

  

  他忽然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,他之所以能够突破进化的极限,并非沐浴了耶梦加得的血。而这件事麦卡伦先生早就暗示过他,说他是那个被选中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,亲爱的楚先生,你并非耶梦加得的基因携带者。”麦卡伦先生轻声说,“你从很多年前就是耶梦加得的茧,她之所以一直陪伴着你,那是因为你是她重回这个世界的道具。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她为你设下的圈套,那个圈套的名字叫做夏弥。能够一次次从死亡中归来的伟大生命怎么会被感情迷惑呢?她守护的根本不是你,而是她自己!”

       梦境中见过的那个女孩再度出现,这一次她站在楚子航的身后,打着那把滴雨的油伞,俯下身用面颊跟楚子航相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再是那个窈窕的水乡女子,不再穿云水般的素衣,她穿着朱红流苏之裙,戴着辉耀世间的金冠。以鼻尖为中心,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像是开花那样生长着细鳞。

        楚子航的视野渐渐地暗了下去,他的意识也像是沉入深海,他想要挣扎,但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最后的意识是女孩轻笑着在自己耳边说:“傻瓜!这又有什么不好呢?这样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,这才你该选的路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那个名叫楚子航的年轻人也得跟我一起死在这里,这样你才能真正自由。”玛利亚在瑞吉蕾芙的背后说,“别让卡塞尔学院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,他们会带着伱回来找神国。”

  “知道了祖母,您不会误以为我对他有了感情吧?”瑞吉蕾芙戴上兜帽,遮住银发和白瓷般的小脸。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没有么?我亲爱的孩子,你总是跟我说起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瑞吉蕾芙摇了摇头:“外面的世界很大对不对?那里有很多值得喜欢也会喜欢我的美少年,我就要自由了,我还要他做什么呢?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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