蚍蜉撼树
无测边际恶腥秽黑的海水中一大山矗立,上参碧落,下入风泉,名曰酆都罗山。六天异鬼恶神,以为侍卫。狱中草树,皆禀自然恶毒之气,所生为刀剑锋铓。多饶众毒、猛兽、炎火,烟黑风飘,日夜不停。冥昏毒气,血光熏臭音臭。火车灰河,铁棒铜锤。拷打楚痛,呻吟振天。皆是下元肉人,罪鬼死魂之所处也。
孟婆搅着身侧的汤水,神色无悲无喜,“喝了我的汤,干干净净去轮回不好么?”
“心有不甘,冲天怨气只怕会脏了轮回之路。”女子一袭紫衣,逆流行于忘川河中,满身血迹,不退一步。
“你在此已有五百年,或许不知何时便会魂飞魄散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紫衣姑娘面色惨白,唯有一双眸子越发血红,依旧不退。
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无垠忘川之上一点亮光愈发刺眼,所有鬼魂皆远远避开,不敢注视。
“叶冰裳,你于忘川逆行五百年,所求为何?”
叶冰裳不退不避,强光之下血色眸中淌出两行血泪,“冰裳来此,叩问天道,只为求一个公道!”
“我死之后,在酆都黄泉镜中看到了另一个结局,或者说命运原本的样子——没有什么五百年后的神女,叶夕雾死在二十岁;萧凛登基,我们伉俪情深;澹台烬不得善终,也没有什么战争,国家安定,百姓安居乐业。”
“因一己之私,黎苏苏跨越时空而来,人皇魂飞魄散,景盛开战,民不聊生,我等凡人裹挟其中,无辜受累。五百年后仙门的命是命,五百年前凡人便是蝼蚁蚍蜉,无需顾及,神便是这样爱世人吗?所谓的神女救世不就是一个弥天大谎?!”
“万方百姓,罹其凶害,弗忍荼毒,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。诸天神明,受世人供奉,本该惩恶扬善。涂炭人间者,岂配称神?”
“善恶若无报,乾坤必有私。我愿为自己所为承担业果,可那所谓的神女魔神也不配稳坐高台!”
“即使是蚍蜉,叶冰裳也愿为撼这不公的世道试上一试!”
恶腥秽黑的忘川翻涌起伏,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汇向叶冰裳——是当年景盛之战,无辜惨死,徘徊忘川不愿轮回的冤魂!
孟婆向来平静的眸中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震动。
虚空中一指点在叶冰裳额间,躁动的忘川强行被压制。
“众生之无明生起我见,我见缘外界之客体,客体唤起众生之贪欲,贪欲引起恶行,恶行招引再生及痛苦,痛苦又加重无明。彼此既是因,又是果,互为因果。天行有常,既是乱了的因果,自然该拨正。你之所求,可允。”
神谕降下之时,忘川之上,入目之景皆如流沙,崩碎重组,顷刻间地覆天翻。黄泉镜中,上元灯会,萧凛长身玉立,芝兰玉树——一如初见。
叶冰裳眸中血色渐退,显出原本的琥珀色。
“穿过这面镜子,便可回到五百年前,你与萧凛相逢之时。”孟婆过来牵住她,走到黄泉镜前。
叶冰裳唇角微动,不知该从何问起。
孟婆却像明了,道:“你想问天道何以答应的如此轻易?既如此轻易,又何以让你在忘川苦熬五百年,是吗?”
“其实说来也简单,不过两字——人心。萧凛乃天定人皇,承人间气运,他即使身死,仍余执念护佑于你;忘川逆行五百年,河底冤魂追随于你。得人心者,渺小如蚍蜉,亦可撼天。此种信念,天道亦不可违逆。你为自己,也为天下人争取了一个重来的机会。”
“所有的一切都会重复吗?”
“乱了的因果已然拨正,不会有人再穿越时空。”
“既如此,我便安心了。”叶冰裳唇角牵起清浅的笑意。
“你不走?”孟婆疑惑。
“他会有很好的一生。我便,不打扰了。 ”叶冰裳指尖描摹黄泉镜中那人清朗的眉眼,目光缱绻。
这个人,他很好,只是他的爱太广博,而她的爱太偏执。
与其纠缠,来日相看两厌,不如成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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